我其實並不喜歡蝶這個意象,小時候就不喜歡。諸如十二歲的時候我妄圖將一只斑斕的蝶封存成標本,但她碎得倔強,義無反顧。
為什麽呀。
《霸王別姬》裏程蝶衣是風華絕代的孤蝶,她救不了京戲,一躍便是臺上的潑濺的血。《京劇貓》裏墨紫插簪給小青,在無邊無際的混沌中心,飛不出十余年的囚籠。《妄想癥》裏泠洛在舞臺最光亮處掙紮,但她依舊是蝶,撲閃著磷粉,簌簌落成霜雪。
這個意象遠比菊、竹、梅、蘭泛用得多,但在詩詞裏很少能找到頌歌蝶的語句。因為她的美艷與世界上最美麗的祝福綁定。梁祝化蝶的時候,雙蝶代表生死與共的崇高愛情,莊周夢蝶的時候,翩躚的翅膀無為避世,無拘無束。
古典文學裏虛幻的美總是令人向往,而日式的物哀裏,她是死亡,是靈魂,是消散的歌謠。鐮倉時代的《吾妻鏡》、江戶時代的《江戶編年事典》,蝶成群而飛,昭示地獄業火。蝴蝶夫人離開故鄉長崎時,她是破繭的蝶,遠渡重洋,輕盈得好像懷抱幸福,但平克爾頓的婚約是紙騙局,少女在絕望中客死異鄉。
一只蝶的死亡似乎是必然,那麽她的破繭便顯得諷刺。她的翅膀易碎,也易被熱量點燃。因為蝶是冷血動物,無法承受暖光帶給她的愛。
可是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在堅硬冰冷的繭房裏,她生出翅膀,打碎桎梏,是為了不在泥土中心翻滾,擁有絢爛的外衣,接受周遭的喝彩。
就像一個飛蛾撲火似的悖論。
所以我不喜歡蝶這個意象,很多年都不喜歡。我總是在打開那本夾雜著玫瑰花瓣的字典時想起來,我曾經將花作底,想要把我的蝴蝶放置在最美的永生世界裏。但她怎麽能如此不識好歹,如此冥頑不化,似乎從她是一只醜陋的毛毛蟲起,她就為了觸碰暖光,為了高天與層雲。可是你自己看看——
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以前和列表爭論過阿紫的人設,因為我始終認為阿紫是蝶,她拿出來就是為了最後一折的獻祭。身宗對她長達十余年的精神折磨就是蝶的繭,但她選擇去愛,選擇投身不見天日的混沌。這個人設立得太鮮明,於是她的死亡是必然,是為了劇情中高昂的贊歌。這是她在這部作品裏唯一的價值——就好像飛蛾因為火光裏的振翅,才能顯得有一絲絲悲壯可言。
後來我們吵起來了,那時候我就知道,大概這就是三觀不同吧。寫故事的人不共情一只孤寂的蝶,她只研究如何給蝶有限的筆墨,造勢出最悲壯的風聲。她飛得越高,越容易被自己追逐的光燒灼,而翅膀愈充血,紅成殘破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