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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

愛情並不是那麼要緊的事,或者說,感情從來就不是那麼要緊的事。唯有到空床孤窗時,你想起少年時聽到的一個故事:蘇軾和蘇轍少年時約定未來對床而臥,夜夜相對論古今。後來蘇軾輾轉流離,顛沛一生,臨死時囑托:將我與子由合葬吧,我欠他的話,留著死後在地下說。
這個故事無所謂真假,你想聽,它便是真的。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你想,跟日本人不一樣。一衣帶水的鄰邦,歷史關系復雜的兩個民族,唐的鼎盛時期天皇的宮廷裏最推崇杜甫的詩句,他們並沒有那麼愛李白。工藤新一喜歡踏踏實實的理性,刻板求實的嚴謹。他情感內斂慣了,不自知地有民族骨子裏的憂愁沈郁,他憂慮生死,憂慮善惡,憂慮與自己無關的天下眾生。他想不到像蘇軾這麼浪漫的話,他想不到竟然會有兩個人生前的話說不夠,要一直留到忘川河上去說。
他不是不懂,不是理解不了,也不是以為其矯揉造作。他就僅僅是想不到,也缺乏了那些情感的經驗。某些時候這種缺了根弦的直男作風反會被激出波瀾壯闊的浪漫,像有儀式感的旋轉餐廳,像倫敦轟響的大本鐘,像漫山遍野的楓葉。的確浪漫,的確感人,可又和那種夜雨對床的浪漫不一樣。他的浪漫貴重而張揚,世人有目皆識。蘇家的浪漫酸澀而難忍,次次回想斷腸。
有時候我感覺你的人生軌跡不該是這樣的。黑羽快鬥歪著頭說:你應該被迫和戀人分離,你對不起她,而你又無法親自見她,無法陪伴她,只好看著她等你,等著你而心碎。你無能為力,不得不看著承諾變成空頭支票,你們的愛意歷久彌新卻不得解脫,最終因死亡而升華。
哦,這是贖罪的劇情。他自顧自地補充道:那麼你應當生在戰爭年代,那樣的話你才會明白遺憾是多引人入勝。
工藤新一為了聽懂他在說什麼陪他去看了那部電影。黑羽快鬥多情,淚水淹沒了一張紙巾,從電影院出來啞著嗓子壓著帽檐。他們出來度假,夜場電影散後走很窄很窄的小路,腳底下是橫二豎二的紅方磚,盡頭拐角處有一盞白而瘦弱的路燈,末春的晚上,槐樹一樹一樹地胖,風一過蓬松地抖著花,懶洋洋地搖擺,像打個哈欠。街區裏沒有貓沒有狗也沒有鳥,他們在風聲和溫溫柔柔的枝葉裏走,窸窣托著整個世界。
黑羽快鬥是個頂有耐心的男孩,他站定在街燈圓圓的白圈外頭,牽著工藤新一的手要他轉到裏頭去,啞著嗓子說:你該吻我。
工藤新一看著他頓了頓,說:我見過很多遺憾。
他避重就輕地躲開黑羽快鬥的眼睛,放開他的手輕聲說:我不希望我們也是一個。
黑羽快鬥歪歪頭看著他:你去哪裏見的遺憾?你一個按部就班捧著別人求不來的天賦長大的人,除了愛讀福爾摩斯外,你還見過什麼天大的憾事?
工藤新一把目光挪回來,他背對著光來的方向,眉眼模糊柔和,他說:你大概聽過這個故事。在古希臘的神話中,很少有我們東方人向往的忠貞愛情,神明的情愛總是摻雜著嫉妒,怨懣,出軌和不忠。只有一對凡人,俄耳甫斯和歐律狄刻,實現了由生至死的唯一。只有凡人才會追求他們不可企及的永恒,只有凡人才能許諾他有限的所有。
我的憾事是,我直到你死的那一刻,都不知道你是誰。
而你告訴我:看看我。
你回頭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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