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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我假裝不經意碰了一下他的指尖,上面有很薄的繭,應該是練琴時擦出來的,他沒有反應,轉頭看著操場上有人在踢球。高樓遠遠避著,於是整個天空裏撒下來讓人心臟融化的溫度,風呼啦啦吹得皮膚發涼,懸鈴木的葉子大張著笑容翻飛成一條線,種成整一排的白樺樹掀開裙擺攢起滿樹滿眼的白花,我不小心被明艷撬開了嘴角,於是流動的空氣攜著某種可稱為甜的味道渡進氣管,肋間肌和膈肌收縮,整個胸膛被陽光充溢,連奔騰的血在換氣時也染了空氣間甜的味道,血糖濃度極速升高,流到胃部開成翅膀顏色樸素的白蝴蝶,一股腦地湧進喉間,這個時候除了喜歡便再也無他。我們的今天裏無關未來無關生死無關追求無關矛盾,少年沒資格講述人生,人生更沒資格幹涉少年,不狂放不少年,誰有空管明天的明天。此刻我,我們站在教學樓的陰影裏,昨夜下的雨洗凈了歲月間積下的陰霾,水坑裏蕩開波紋,我見到天上雲在飄落,太陽整個打滾跌了下來,所以心臟的溫度被蝴蝶翅膀煽動得太高,所以指尖再次擦過燃起燎原的火,所以心跳的震動睡在夢裏混雜成笑聲,所以泥土花草樹木雲水的味道反復發酵有人叫那甜,所以我們掌心相扣,所以我們肩膀緊挨,所以我們互相偏過頭閉口不言,所以我們沒有放手沒有諷刺沒有打架沒有攻擊,所以我們那些日復一日的心思被謊言蒸發凝華為現實的真相,所以我們本來為見到對手而躍躍欲試的心情慢慢被新奇安撫成另一種惺惺相惜,另一種叫激動的悸動。
所以我發現我們這個詞很好,光在舌尖蹦噠就像是走了很遠很遠。
我們啊我們,宿命般的對手,即便我在以後能遇見許多值得我認真對待的匹敵者,能暫時拋下自由的桎梏有了追求。但我們只會有一個指代,兩個姓名,三個音節,四個數字,五條消息,六月相見。
我是個海盜,我是那個領航者雷獅,強大與蠻橫是外表,孤獨與驕傲是內核,自由是我想要便要,是我想愛便愛。我將手指扣進他緊緊並攏的指縫,就像當時我撬進他的心臟他溜進我的夢想。我們並肩而立,發梢紮得彼此臉頰癢癢,一時間夏天的寧靜席卷無數遍的重復,無數遍的輕捷,在水中一點腳便偷偷躲進了雲裏不識炎涼仰視明天,記著今日怎的又過得如此快。汗黏得滿身衣服濕了心,光暖洋洋照得人發懶不願說話,原來少年間確是如此,都是風,只有在風中才有恣意後的停歇。我們站在這裏就仿若隨風而動站到了很多年以後,很多年以後仍是少年。
安迷修忽然笑起來,從緊閉的被高溫漆紅的唇色間漏了出來,微微挑起的嘴角很像哈巴狗之類的東西。他又將指尖嵌進我手背上的凹陷。
“你笑屁?”
我白了他一眼,他笑得更厲害,低下頭去頭發滑落擋住了額頭,眼角上挑劃成看起來很蠢的弧度,嘴裏露出上下兩排牙,亮得仿佛宣告他是個好孩子。我到底還是以一個很別扭的姿勢去給他把頭發挽到耳後去。他平素再怎麽自戀惡心也是個懂得分寸收斂的人,甚至可以說成溫柔的涼薄,我可以喝啤酒吃烤肉大鬧大笑,他卻永遠只是拒絕只是搖頭,背影浸沒在他普渡眾生的光外面。因此我看到他這樣笑也該死的覺得蝴蝶成群撞破了屏障,整顆心落下去了融開泛著泡泡說想要。
他猛的直起身來,臉上因充血和炎熱發紅,一雙薄荷綠的眼睛被夏日浸成藍,裏面映著紫色的滿眼的光,因為都在一起所以分不清到底是誰眼裏的光,但其實根本無所謂吧。喜歡這種東西實在太愚蠢又太難藏,沒有顧忌的接受最後就是這樣,捧著滿懷的利刺被彼此磨得緊密契合。
他從笑裏好不容易掙紮出來,手還緊緊扣著我,我有點煩他笑成這樣,但還是耐了性子聽他說話
“我突然弄懂1834什麽意思了。”
他還記得。
我覺得心臟不太好,那些蝴蝶從他白色的校服領子裏朝我笑,笑得整個天都亂了,整個天都亮了。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聲,松開了我的手,我才意識到掌心都是汗,亮閃閃黏糊糊又很像我們。他離開我身邊邁了兩步從陰影暴露在陽光裏,發梢上都下了咒般亮得刺人眼,他的手攤開,每一條紋路都在我面前暴露無遺。我冷笑一聲沒有去握,不再倚著墻也向前走了兩步。他自然而然地收回手在雪白的校服上蹭了兩下,轉頭又對我傻兮兮地笑,整個人的弧度都彎成代表快樂的笑臉。
我很快樂。
“踢球嗎?我還挺厲害的。”
那個笑容我沒能卸下來,笑常是我的固定搭配,往往是代表著遊刃有余,但這次我真的就只是想笑,想笑到日月星辰皆淪落為塵。
“就你?怕是踢不了兩腳就被自己絆倒了。”
他面上的笑容卡了一下,然而沒有演變成我最熟悉的那種冷漠與慍怒,也不故作大度的那種不關心,他還是傻過了頭像是泡過蜜糖失了智,嘴裏蔓延著水果糖的劣質甜味。我有意逗他,往前又近了幾步,探身貼近他被夏天熏黑的皮膚。
“敢不敢跟我比一場?”
安迷修又樂了,他今天似乎有點太亢奮了,不過我也不正常就是了,笑得臉上發燒。
他說:
“你現在已經是世界第一啦,就別跟我比了。”
他招招手跑向球場,我沒辦法呀,笑他奇怪也跟上去,風聲過耳。
我們跑向未來,立足現在。
祝你年少不知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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