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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容我的夜

收容我的夜,稀松而平常。
去幾何:飯時我道我的遺憾,把原定下午的計劃延後至明天,媽媽提議說不如晚上去。可是窗外有隱隱的雷,我點出來,媽媽自有她的一份滿不在乎,說打傘就是了。思量再三還是要去,也許因為暑假快結束了而一直沒有去這長久以來都想去的地方。
出門走路不到十分鐘我就略有後悔,南昌已下了一周的雨,然而沒有一場像這樣大又這樣持久的。雨珠狠狠地摔,變作線變作墜順從地心引力掉下來。雨小或在窗內時或許情趣盎然,可品一點雜糅揮發的愁興或是南方雨季的風韻,然而打著一把傘在狂風暴雨的裹挾中走就不那麽美妙。真是進退兩難:要麽待在室內僅僅觀賞,作為看書的背景音或是暖色調燈光的陪襯(我在形容這樣一種情形時總將刻板印象發揮到極致);要麽幹脆將傘一拋了事拔足狂奔,絲毫不顧忌衣物與鞋,叫自我在雨中融化的同時又保留一個最完整的自我,兩種透徹歸一。如此不上不下的結果是媽媽建議在一路邊小棚暫躲,因為雨勢漸大加重了我們的狼狽。看著線從波浪形的棚檐斷掉又接續,一側的光瑩瑩而朦朧地為雨填了可視的色,處於美的交界點上。本想用手機采集,後來想起不久前在小區中散步到一處安著燈的花壇,雨珠從傘沿落下去,也是這樣的情形,然而拍出來的效果不很理想,終於作罷。不知從何處傳來燒餅香,我驚訝於雨竟未模糊掉這樣的氣味,然而它濃郁而具有溫度的煙火氣在這樣的滂沱中被弱化了。
不知道。也許我吃飽了,所以說得這樣文縐縐總歸還是沒什麽吸引力。
站了一會兒,雨勢略小,媽媽便說走。去往地鐵站的這一路不可不謂是驚心動魄,閃電用盡了渾身解數彰顯它的存在感,還有雷聲友情出演地滾著,好像一種威脅。在雨中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時我心想對宗教的虔誠在這裏還是很有用的,如果我信上帝就要祈求雷不把我劈死,這樣即便被劈死了前一刻也還沐浴在“信”的聖光裏。又想起“未知苦處,不信神佛”那句話來,我真是頑固分子,太難說服自己,唯有一邊走得快一些一邊駁斥媽媽為著自我安慰也安慰我的歪理邪說。
好說歹說到了地鐵站,我將搞笑視頻翻出來與媽媽看,心想這個點女朋友大概率還在上晚自習不至於發短信來。如若發了,媽媽可就要看見她的名字第二次,很難不起疑心。然而自我安慰還是比不過事實的落地,地鐵到站手機安靜如雞讓我長舒一口氣。媽媽記性真好,省去導航的煩累,即便過了三年也可以準確尋到幾何的位置。
終於、終於,艱辛跋涉到達目的地。來幾何為著那階梯,緩緩的延伸與安靜坐落的蒲團,沒有粉刷得簇新慘白的表面——也許是刻意造就的粗糙,捧一本書坐在這裏多麽像“安之若素”的實體寫照。但是進門就是小小的架子,標榜著現當代文學,惹人駐足。媽媽倒是先與我說去階梯那邊,我說好,開始新一輪的檢索,淺淡的幸福與遺憾在心中鼓噪著輪番上演。一如無數次來書店一樣,我匆匆地看,手指在書脊上劃一條線從這端到那端。不知為何要“匆匆”,也許因為“總歸要走的”,然而若上升到哲學高度,劃一個縱深的空間與時間的坐標,一切都是“總歸要走的”。在短促的可劃分的時間方格裏,生於城的浪潮與鋼筋混凝土的構陷中的我無處不匆匆,什麽都倉促得要命。也許因為想看更多,然而本來廣泛的涉獵難以一蹴而就,這樣自然而然的匆匆叫人不可反復咀嚼,否則要生出又一種新的憤世嫉俗與自我否定來的。
尋一本遲子建——因為印象裏女朋友前些日子提到她在讀,好像要在字句裏尋一個映照或是虛無縹緲但美好的想象,總做一些這樣小小的事。也許叫“傻”、也許叫“癡”,總之動機不純。在單純的欣賞與好奇上又添一份難以描摹的心思,小女生的把戲,小女生的不得已。讀兩三章,讀到一篇曾經的閱讀理解,寫水仙花的“三劫”。
記得當時做這些題通篇瀏覽時就覺得“凍殺”這樣的字眼實在是美得無與倫比,半文半白,一種時代漸漸死掉的印記,僅僅活在零散的記敘中變作符號與破碎的音節。再讀依舊。
別的兩章讀之果然覺得立意都不高深,常見的題材,有“正面”的影子。然而讀著並不覺得厭;雖沒忍住延續往常讀書時評判似的憤世嫉俗給遲子建扣個什麽“小家子氣”的帽子,後面又自相矛盾地將這帽子摘了忘卻,卻到底一路讀下去。讀完一輯,書的半部都不到,看一眼從內部被凝結的水汽蒙住的表盤找到了八點不記得多少的時刻,又匆匆地把書放下了。接著讀別的,都是一點點,一如整個暑假我零碎的閱讀和根本沒有貫徹的閱讀計劃。真討厭,可是時間太短了,我總想一口氣品嘗多一些不同的味道。一路走一路摸著書脊,還沒到階梯在外國文學那一欄,看見三年前也擺在那裏的同一本書,封皮依舊是熟悉的樣式。總感嘆記憶的奇妙也是有緣由的,又一個朦朧的映照,過這樣久也不知是什麽促使我記到現在。
媽媽卻來了,問我要不要走。已經近九點了。我說我還沒去階梯,她說她的腿冷在樓下的奶茶店等我,我說好。我們都對我在此地的留戀有那麽一種心照不宣的寬容。我順著階梯走,在中國歷史那一欄找到相熟的名字。翻一本講宋的民俗的書,那種名為“辯證讀書法”實則對人集中註意力打擾良多的困擾重新浮上心頭。我的苛刻總這麽粘連,我一面嘲笑自己一面嘲笑書上所寫的——將宋的繁盛推向理想的終點而完全隱去它的沈屙,用隨意而輕松的語氣“導遊”大宋,真是大眾愛看的東西;同時又問自己,超越通俗很多的史料我果真耐得下性子去看麽?真是笑話!嘲笑這樣的東西……轉頭,放下了大宋又匆匆越過了階梯的最高一級瀏覽最裏面的書架。記憶中這些被容納在半開放式“洞穴”裏的架子在幾年前擺著郭敬明和亦舒,現在卻換作了冷門的哲學、社會學和詩詞。不知是高興還是遺憾,大眾的取向大概永遠要擺在顯眼的位置,可以被叫做“營銷手段”或是“生存策略”的經營之道吧。
海子全集很重的一本,翻了幾頁消費的欲望又在心頭升騰。我告訴自己捱過了幾何擺得琳瑯滿目的文創銷售欄也可以克製一點對錢包溫柔,終於還是放下海子又捧一本李煜。又是“匆匆”,我總有那麽多借口。
南唐的後主給太宗上諫呀,讀之總覺得語言是很美的。字句都忘了,然而留下那一種很美的印象。註解說,太宗最終不耐地用一句話葬送了短命的王朝偷生的剩余希望:“……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可我又忍不住擡杠了,趙匡胤曾經面對胡地時的“他人之地”一言猶在心頭,他對南唐的殘忍究竟是因為南唐在南方還是南唐是南唐?
不得而知,翻頁,連同把這些胡思亂想翻篇。李煜這多情帝王啊,不記得何時讀過的一篇詩詞論中將他與柳永作對比,說他同五代士子一般只為歌頌愛情而歌頌愛情,詞中女子僅僅是縹緲的幻影而非實體,柳永則剛好相反。也許吧,他的語言那麽直白,“勾引”,先讀註釋時當真是沒想到他要用這樣白的詞,好像“勾”一個字就夠了,已經可以扯出長長的線。可是沒辦法,依舊很美,在腦海中無論怎樣搜刮也是那樣朦朧的美的印象,讀得約略又匆匆。九點了,該走。
門口一個簡單的告示牌,大意是空手而來,滿腹經綸而歸。我想我絕非滿腹經綸而歸,而是又造一籮筐胡思亂想。那時就開始打文章的腹稿,打得心不在焉,只想一些片段,真到這寫的時候又緊著腦海裏冒的念頭作一種匆匆的選擇,丟棄好多。隨便吧,剛剛寫這文章時還允諾了女朋友說給她讀,不知道繼續寫下去是否又添一份動機不純。雙重buff,很難不叫做開掛啊。這算什麽?
還有很多夜的片段,破碎的可供采集,我都沒有寫。好比下樓後媽媽擁一杯叫什麽“十七歲輕茶”打植物大戰僵屍,我又在想那茶做什麽叫這名字,粗糙囫圇地吞咽且輕而易舉地流失;好比回程路上依舊在下雨……這些好像都乏味,沒什麽好寫,然而通篇實質也是廢話,記之一樂而已。總覺得不記錄對不起自己打那樣久的腹稿,現今存個檔,為我剛剛過去且一去不復返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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