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想說說代孕,說說女權,說說我最近所接觸的新思想和各種觀點。但整理那種深度話題的精力消耗太大,一天上五節課的我沒有心情做。話題層次越深我越消極,挺過這一段補課的狂轟濫炸再說吧。
要說選擇,是我現在正在面對的事情。高一期末,作為第三批新高考的考生,我們遼寧是語數英+物歷二選一+剩下四選二。同市的其他學校在第一次月考和期中之間就差不多都選好分完班了,作為市內唯一的重點高中,我猜搞這種特殊化也是策略。
但因為我們學校要等期末成績出來再選科,市內的期末考試排榜出現了混亂。教育局那邊按我們第一次的預選科排了榜。但例如我們班的璇姐,預選科全理,現在打算選全文。所以榜要重新排一次。
不管怎麽說,據我所知,以我目前的成績,我面前的選擇很寬泛,幾乎是我樂意走哪條路都一樣。
但人生能讓你自己做選擇的事,實際上寥寥無幾。
我想學地理,因為我確實對這門學科很感興趣,同時假如按賦分算會很占便宜。我也想學化學,因為我擅長。問題在於,同樣因為我的成績,我沒有璇姐那種魄力,我絕對會被勸選全理。即在我身邊人的觀念裏,既然我選什麽都沒問題,我就該選他們認為最保險最成功的那一條路。另一個原因是,我現下有學醫的意向,而生物就橫在了路中間,宛如我的正宮娘娘。
還有一個奇妙的預言。我和璇姐是小學同學,那時候的數學老師跟我們兩個閑聊,問我們以後想去什麽大學,清華還是北大?我忘了是璇姐自己說的還是老師說之後她默認了:去北大。然後老師轉向我,我就很天真地講:清華。
她笑了笑說:我也感覺你更喜歡理科。
其實那是因為我不喜歡教我們語文的小學班主任。但不重要。
我一直覺得暗示對於人的影響匪薄,尤其是幼年時期的暗示。我從同學那聽到璇姐有選全文的意向,然後把這件事轉述給了我媽,她也有點震驚,而後對我說:那她就是奔著北大去的了。去當老師吧。
我突然靈光一閃,除了回憶起那次談話外還明白了這麽一件事:在他們眼裏,除了當老師以外,選文是沒有前途的。
再換句話講,為了你的未來,為了你自己的前程,為了你這段似是而非沒有答案的人生,你該選機會最多的那一邊,你該走康莊大道。
第一層到第二層,還有第三層:為了你更好的生活水準,為了更高的地位,為了錢財,為了家庭,為了工作,為了生計,你該選穩妥的。
其實第四層也有:一時的輝煌比不上一世的安穩。璇姐的能力選理也沒問題,上雙一流十拿九穩,但她想要最好的。可在我附近,我的差序格局裏的這些人眼中,這四年,或者加上碩士,博士。學歷的輝煌的確可貴,但實質不過檔案上潦草一筆。學校生活結束之後呢?她能爬到哪一層?她能有什麽樣的人生?
還有第五層:沒有必要考慮太多個人意願,熱愛虛無縹緲,激情白晝流星,我們終究活在現實裏,我們手中只有這個現實。
我們的化學老師從北京來,他說,自己最開始是學文的。我覺得很不一樣,人們的人生很不一樣。做一個選擇時,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人,思考過還是隨大流,不管結果是不是同一個,選擇這個動作本身的要素就會影響到人的很多事情。不只是未來,不只是現在。
既然我選擇過的後果是我自己承擔,你憑什麽替我去做出判斷?
我沒有選擇過自己的出身,沒有選擇過自己的性別,沒有選擇過自己該交什麽朋友,也沒有選擇過自己要走入什麽樣的人生。前兩者是人類共通的,後兩者是我的個人特質。
前兩者,費孝通講“你有什麽樣的父母,有什麽樣的家庭,完全是你的一個機會。”,當然,1948年的文章,他的“機會”指的是“隨機”。但我覺得從“選擇”的角度看,這個詞語微妙的內涵差距可以合二為一——不論機會還是隨機,都不是你可以選擇的東西。(具體談出身性別就另寫文章吧,此處不贅述)
我不選擇自己的朋友,因為我不主動出擊,在“我”看來,並沒有值得我主動示好的靈魂。這裏的“我”是弗洛伊德所謂的“超我”,不是那個在社會裏有名字可以指代的本我。“我”的道德水準過於嚴苛,因為它脫離子圭習(我的真名化名)在現實裏所犯過的錯誤,它在指責另一個人的靈魂缺陷時,並不會為自己的不完美困擾,因為它並不存在於現實,規則對它無效。由於這個“我”常常跳出來指揮子圭習的生活,我的自我時常缺少活著的真實感。
我不選擇自己的人生,因為我對生活缺乏欲望。我生活的最大意義是不斷的逃離,我眼前的唯一目標就是逃離我當下所處的環境。我永遠在一個“嗑了藥的積極”→“嗑了藥的消極”→“沒嗑藥的萎靡不振”的圓環裏生活,高中生活的新鮮感過去了,我在新年前的崩潰過去了,我現在正處於萎靡不振期。而且因為目前沒看到下一個逃離的目的地,我並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跨越圓環火車的接口,回到那個“嗑藥積極”的車廂裏。
我想要學醫的最大原因,是覺得至少就算死得早了,我活著的時候也手握真實。
好像有點跑偏了。就如語文作文的死規矩,個人之後要談社會。
我這學期學《鄉土中國》,社會學是門迷人的學科。講實話,我覺得人文科學都是迷人的學科,哲史經政也一樣。我從這裏面體會到,社會有一種慣性,即維持它的當前形態不變。就算現代社會相較鄉土社會改變的速度快得多了,這一點也是所有社會形態的基底。在費孝通的觀點中似乎可以模糊解讀出:一個能夠維持當前形態穩固的社會模式,便可以稱之為成功的。
(插話:我跟我媽解釋,費孝通對鄉土社會的態度很好玩,他極力表現客觀,但還是流露出了自己的心態。他喜愛鄉土社會裏熟悉,親密,穩定不流動的那部分,但他排斥鄉土社會以禮為規矩,以人情作規則的這部分。
我媽並沒看過書,但她反過來給我解釋:前者是費孝通處在他的階級而言的,他不希望失去在鄉土社會裏他自然享有的特權。後者是他處在一個有思想的知識分子角度說的,他自然追求理性的判斷。很有道理。)
換句話講,你處在這個社會中,你自然被這個社會的慣性所支配。在你無法意識到的領域,在你的自我,本我,超我之中。道德由社會進行規範,規則由社會進行製定。你的觀念被社會支配,你的選擇被社會支配。費孝通所言的長老統治,教化權力,同意權力都在起作用。你少年時期社會通過家庭的教化權力滲透,你成年之後社會直接擺定你所處的位置,你的選擇被你的權力義務和責任束縛。你受到監督,你的選擇必須是在監督所允許的範圍內。大部分時候,那便代表沒有選擇。
前天陪小夥伴打遊戲,打勇敢的心,打了一點點。並沒有什麽人意識到,戰爭只是放大化了人生的身不由己。你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敵人是你面前的集體,是你身處的,無力改變的,永遠信任的,永遠懷疑的,永遠失望的集體。是社會,是國家,是人文,是選擇不了生卻能選擇死的一團和氣。超脫,僭越的一瞬間,你才算是回到了和平,你才算是有了選擇。
個體不出格,集體無意義。
打完遊戲陪她看《奇葩說》,那一期是熊浩辯“婚禮當天發現還是沒那麽愛ta要不要逃婚”,他持正。就算這是個娛樂節目,他的辯論也打得著實漂亮。想要寫這篇文章,有一部分也是受他講到“選擇”的啟發。
(題外話,這人審高考作文題一定很厲害)
我以上胡話唯一想得出的覺悟就是:你的選擇不可能是完全由自己做出的,你受到的影響是無法消除的。但只有在你做選擇這個當下所接收到的訊息是顯性的,其余時刻,它們都隱藏在陰影之下。其實要做出選擇的行為本身也會有影響,只不過它同樣隱性。
那麽選擇還有什麽意義?
我還是只有一句話:選擇的後果是自己承擔的。
我如何選擇並不重要。我被什麽影響也無法明晰。一個由於其性質而無法得到答案的迷題,最後能留下的意義只有迷題本身。也即,我被影響了,我知道,我接受。我相信自我仍舊是子圭習,超我仍舊是我,“我”所含有的一切意義,因受影響而存在,因受影響而確實。形而上學真不好討論,我攤開手掌,仍舊只見三維世界。
一旦剖析到這一層,我就會再次想起生命缺乏除機械零件以外的意義,我會覺得人的屬性仍然是手段,剝除了現實感,本我在字符之後窺探。到這裏就危險了,我得小心翼翼地把土填上,把曾經已經明白過這所有一切的自己再次埋回土裏,並假裝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此謂之雙重思想。
選擇在現實意義上被觀測,那麽只有子圭習的信念是要緊的,她怎麽想?
哦,她說:
我希望輕松地活著,我希望大家都快樂。
那麽我們明天會在物化生那一欄裏畫圈,會簽上自己的名字,我們的母親也會渾不在意地簽上她的名字。
做出選擇的是活在現實的子圭習,在做出選擇之後,承擔選擇後果的是子圭習。
讓我們暫且祝福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