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見過父親那樣的沈默,那樣的悵然,那樣的令我自責。
這要從群裏的一封花名冊說起,初見它時我不知道這會成為父親沮喪的開始。早上,同學在群裏發來一張圖表,正是花名冊,我本是極其期待地劃下去一探究竟,結果劃過了前十名仍不見我的名姓。我感到心底裏一陣的沈悶,那是心沈在了黑色的霧裏。
"還能看,上得了高中。"我站在飯桌前故作鎮定地說。祖母卻耐不住心中的期許,一把將我的手機搶了過去,看著,直至凝視。她放下碗筷,拍案而起,嘆了一聲"哎喲——再加把勁兒就好了",然後就側在一邊,似乎要落下淚來。祖父只是吃著飯,一言不發。而父親顯得尤其緘默,翻起了之前我和他的聊天記錄,那一串考上好高中的承諾顯得尤為刺眼,刺得父親吃了幾口飯,從仔細地翻看,變成手裏無意義迅速地劃著屏幕,然後急急熄滅了屏幕。他也是急急地,忍氣吞聲般就把碗裏的米飯吃完了。縱飯菜有多麽美味,也沒有再吃第二碗,只是無言地關門出去了。
祖母似乎想起了什麽,說:"我們還是回老家吧!待在這裏,路上遇到認識的人,問起成績都不好意思開口。"祖父點頭默許。我也自然而然順著他們了。
送我們回老家的路上,父親開車開的很專心,專心到什麽都不說,只是向前看著。忽然祖母說起一句安慰的話:"考個二中其實也行,考上九中了,我們這房子隔那塊兒太遠了,不好上學。"父親仍是一言不發。祖母見狀就扯起了大白話,說什麽昨天做了什麽夢啊,扯的不亦樂乎。父親只是說,夢都是反的,也沒仔細聽。
離老家也不遠了,父親突然談起我報考誌願的事,極言師範學院有多麽好,那裏的環境有多麽優美,師資力量有多麽雄厚。已經到了老家的山腳下,他停下車,點了一支煙,過了良久才繼續說:"可惜你連報都沒報呀,就是分數低,可是因為報的人不多,沒準兒能進去呢。"在旁的我,只是低下頭,在心裏默念一聲慚愧。車又繼續發動了,載著幾顆沈重的心,攀上崎嶇的山路,陡峭的急彎,最終開到了老家門前。下車時,我說:"爸爸,考上高中意味著將來就會考大學,我雖然初中沒有報師範,但是這就意味著說不定哪天我會讀華中師範大學呢。"我嬉皮笑臉的,輕輕的關上了車門。父親聽我這麽一言,笑了,但笑聲聽起來 並不是那麽輕松,那是發顫的強顏歡笑,似乎在他的喉嚨裏已經浸滿了淚,又苦又鹹,然而還要強迫自己看到一絲希望。
打開廳堂的門,父親就要開車回去了,我有點不舍,偷偷回頭看了看他。父親的臉竟漲紅了,眼睛裏布滿血絲,光亮照在他眼裏,閃著淚光,一改剛剛的喜悅。他沒有看我,只是在默默倒車,臉色卻非常陰郁,非常難看。
父親,您怎麽會這樣了呢?我想,大抵是因為我的落第吧!
昏黃的臺燈下,我想起了之前折的那頁詩句,探過手去,翻了翻——"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