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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拍與自我感動

昨晚小區的業主群里沸沸揚揚一個消息,說是當晚8點30分的時候,希望各位居民在自己陽臺開始唱歌,歌曲按照順序是《團結就是力量》《孤勇者》和《明天會更好》。大概這個消息是7點30分的時候達到了傳播峰值,那個時候,小區居民都在陽臺上亂吼起來。因為疫情封控,這大概是人們用來解悶最好的方法。
我跟自己打了個賭,如果8點30分真的想起了整齊的歌聲,那就證明我輸了,我對他們還有點「希望」,認為他們不至於到最後真把自己活成了《豬與圈》里的豬。
每次遇到「重大節假日」的時候,我就很喜歡觀察自己的微信朋友圈,看多少人轉發了「重大節假日」的內容,也有朋友跟我開玩笑,把每一次的這種「任務」算出一定比例,而這個比例關系到自己會不會在「人民內部矛盾」時,第一個被公投出去——凡事在「重大節假日」不轉發鋪天蓋地的祝福、自豪、文化自信的朋友圈,都應該被列入「關註名單」,因為他們與民眾的「基本願景」脫鉤了。
所以,當下我跟老婆開了個玩笑,如果一會真的要唱歌,我們家懶得參與這種腦殘活動,會不會被周圍的鄰居記下來,然後上報給有關部門,以此佐證我們對疫情防控的政策有所「懷疑」。
8點30分如期而至,人們還是一陣亂吼,我能從亂吼的聲音里依稀聽到幾個人的聲音努力地想要起頭《團結就是力量》,但很可惜,他們每一次的「刻意」都被聲浪掩蓋下去。他們明顯是被派發了任務的「工作人員」,為了完成集體大合唱這種足以發布在各大網絡版面的「感動事跡」,他們鉚足了勁兒。但根本沒人理會他們的目的。亂吼的聲音並沒有持續太久,也根本沒有人唱歌,就這樣,一場鬧劇落下帷幕。我跟自己的賭局,也沒有出現那個最慘的輸局——沒人贏沒人輸,人們越是不參與到賭盤之中,就越是證明莊家才是最終的輸家。
對了,他們在「通知」的要求里,還建議居民掏出自己的手機電量閃關燈,從窗口照出,用「點點星光」匯成眾誌成城的決心——很可惜,那些星光也是依稀幾粒,但他們從頭堅持到尾,如果有專門的調查,我相信他們也是努力地想要帶頭唱歌的那群人。
第二個場景,是早上排隊做核酸時。一個老太太排隊做核酸,手里攥著幾張白紙。後來來了一個女人,看樣子應該是老太的兒媳婦——女人讓老太把手中的白紙給她,結果發現老太已經把紙攥成一團。女人奪過老太手里的白紙,顯得非常嫌棄,並連聲責備:你怎麽給它弄皺了!
老太倒是不以為然,嘴里也念叨著:你自己來排隊啊,讓我來排什麽。我本以為那是什麽重要的文件,至少也是證明這個女人可以順利出入小區的文件。結果沒想到那只是幾幅完全沒有意義的手指畫,就是小朋友用手指摁摁按按的畫作罷了。女人把畫交給了自己的女兒,女兒便跑去把畫交給了正在登記核酸檢測的大白,女人還沒有來得及掏出手機拍照,女兒就按照設定好的程序快速地完成了計劃之中的一切事情,連擺拍的間隙都沒有。女人有些不知所措,明顯她原本的計劃是能夠從各個角度拍好幾張可以交給幼兒園的關於「疫情下的感動瞬間」參賽作品,她想讓女兒「重來一次」,但明顯大白也懶得接茬,把畫放在了手邊繼續他的工作。
這個自我感動就連設定這一切劇情的女人都沒有感動到,它就結束了。那個被責備的老太太看著這一切,漏出了哂笑的模樣,背著手頭也不回,難得再管兒媳婦和孫女玩起的追逐遊戲。
昨晚我下樓扔垃圾時,遇到了兩個正在聊天的女人,一個女人問:「今晚要唱歌嗎?」另一個女人回答道:「對啊,我覺得應該,再管大家都要瘋了,多搞點這種正能量挺好的。」她的聲音非常大,並不像是在回答另一個女人,更像是在做一場深情並茂的演講,也說給正在周圍散步的人聽。
我猜她應該是個「工作人員」,此時此刻出現在小區里,本身也在做宣講工作吧。她的回答引來了另一個路人的回應:「怎麽?唱完歌明天就解封了嗎?」
女人不知道如何回答,楞在那里,她本想繼續用「正能量」解釋這個安排的時候,或許是有人認出了她「工作人員」的身份,又有一個對著她說的對話,卻像是跟所有人在說一樣:「少搞點這些形式主義比什麽都好。」
那個女人不再說什麽,收起了自己的自我感動。
女人追著自己的女兒,她想責備自己的女兒,怎麽把送給大白的畫這麽快地交出去,害得媽媽都沒有時間拍照片。女兒根本不在意媽媽的責備,她只想馬上跟自己的小夥伴會合。
見另一個孩子的媽媽在場,女人寒暄道:「你送了嗎?」
「送了。」
「我們也送了,這孩子送太快了,我照片都沒有拍到。」
「現在人太多了,有點忙,我剛才讓孩子送的時候人少,我拍了好幾張照片。」
說話間,另一個女人的自豪和自我感動遠遠贏過了另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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