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常說一句話「我佛慈悲」,其實還有上一句,叫「眾生皆苦」,即眾生有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八苦,醒悟方能明白眾生,知曉自我,同時也要看佛家所說的「有緣」,而「緣」在於人的自身努力與向善,最後人才有通向解脫之道,即參透「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的佛理。而那「慈悲」二字,也是有大智慧的,如劉禹錫詩雲「浮圖之慈悲,救生最大」,即佛家說慈悲為懷,慈悲為本,方便為門,確切一點說,慈悲精神就是中國佛教的核心精神。
佛教作為外來宗教,理解「慈悲」二字,首先要找尋其梵語,而「慈悲」的梵語是「Maitri-Karuna」的意譯,「慈」是慈愛的意思,而「悲」是悲憫的含義,簡言之,慈悲就是「與樂拔苦」的含義,比如大乘佛教中的《大智度論》中,曾寫道「大慈與一切眾生樂,大悲拔一切眾生苦」,但「慈悲」的利他思想並不只是後來大乘學派的主要觀點,早期佛教上座部經典中也有很多論述慈悲的為善思想,比如《長阿含經》中論述的"以慈悲心故,唯說四諦」,即說四諦思想的原因就是出於人的慈悲心,所以單從文本層面上來講,利他思想在上座部與大乘佛教間的差異並不明顯,而這種「為善」的思想,孔子也有相似的概念,那就是「仁」,比如「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即仁的含義就是慈愛、憐愛、同情他人的含義,和「慈悲」類似,但是在孔子這里,「仁」又不簡單是「與人為善」的思想,即在「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儒家提倡社會中的人們應該克製自己,復以「禮」的方式來取代「禮崩樂壞」的當下社會,這個禮是指的提倡周禮或者儒家自創的禮數等等,即孔子是希望通過「克己復禮」的方式來達到「仁」的理想。
在佛學中的慈悲思想中,並沒有提倡在廣泛的社會人群中提倡以「禮」的方式來踐行愛人的思想,而是提出個體,尤其是修行持戒的個體應以助人的方式來完成愛人的思想,即儒家的「禮」的思想更符合外在的政治性的意識形態,而使「禮」具有高於人群的話語權利,而佛學中的「慈悲」,仍還是在個體「自利利他」的人本層面、在修行層面上的,沒有強烈要求形成外在於人的社會約束力。這也是儒學思想更受政治家青睞的原因,相比於道家哲學全然出世,佛家的自利利他則具有既出世又入世的層面,而儒家則是全然的為入世而生的社會哲學。
另外,如果常人只是將佛學慈悲思想理解為勸人向善,助人布施,其實也很淺顯,比如在《大智度論》中經常論述慈悲的三層含義,即一,「生緣慈悲」,即凡夫常人眼中的普通的慈悲概念,即要諸惡莫作、眾善奉行等等普遍的道德價值觀,而第二是「法緣慈悲」,即在佛學哲學中了解到諸法緣起,一切客觀現象與心理現象都是因緣和合的,因為現象都是緣起和合,所以現象緣起必有緣滅,進而得出諸法無常,沒有一個現象是堅住的,即都是「緣起性空」的,所以第二種慈悲是觀察或推理到事物現象真相後的一種慈悲,而第三是「無緣慈悲」,即要超脫出「緣起」的成分,即佛學哲學中認為,在語言認知上推理或見證到的諸法皆空等仍然是不究竟的,因為談空不能離開「緣起」,談到空,就有其相待成立的「緣起」性在其中,所以要超脫出「緣起」的概念,而達到一種超出語言的「空空」境界,即連這個認知到的「空」,其實也是一種「空」,從而才能超脫出語言意識相待產生的「緣起」性,如此體悟到的無緣,體悟到超脫「緣起性」的境界,就被稱為「無緣慈悲」,即從這個層面上來講,慈悲這個概念在後期大乘學派中,已經從普通人眼中的為善思想引申到了個體認知高度的概念了。
從「法緣」到「無緣」本身是認知高度的提高,即就算達到無緣或無身法忍等境界時,仍選擇將這種修行或學習所得的成就歸到了慈悲的概念中,而不像其他學派一樣,在認識論上另行開辟新的概念框架,即在大乘有成就的學者看來,再高的認知、領悟到無漏真如真理後,也會回到利他的慈悲思想上來,而不是全然就此出世了。
這或許在有些西方邏輯看來很不能理解,即在知道二律背反後,怎麽又選擇回到了單一的認知了?在超出語言層面後怎麽又選擇回到語言上了?即在知道真理後,依舊選擇回到社會人群之中來。這雖然總結為大乘的宣達基本核心,即利他精神,但是這背後深層的原因究竟是什麽?為什麽大乘佛學哲學提出達到六度般若智慧後的個體,又回到了六度的第一階段 —— 即布施的利他思想和行為上了呢?
或許在普通人看來,行善只是人性善的體現,是社會道德理應宣揚的層面,也是弗洛伊德中「超我」的一面,是每個人潛意識中都具有的。而對於宗教的修行者而言,為善又多了一份為了成就、功利的色彩,即認為利他行善不僅是人性的「超我」本能,也是個體修行的必經之路。但在佛學這里,已有真理認知與成就的人,已了知到「離言絕慮」的真如後,知道善惡本也是語言相代成立的,而後依舊回到了再單一不過的「利他」,而復歸後的再次踐行「利他」,不再含有所謂的為了「自我」等成就的實現,不再含有了自我的概念,而回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慈悲」,一種全然的「無我」的慈悲。就像歷史上大乘諸多出名的學者,已經達到「緣起」境界與認知後,仍然回到「緣起」的有為世界中,在「無緣」的認知境界中,又回到了有緣的世界里,這便是「無緣大悲」。
同樣的道理,當一個普通人的行為也表現出「無我」的舍己救人時,在大乘學派看來,此人也一定是有很高的無我無緣認知的,即個體行為背後是有其對應的認知層面的,哪怕此人看似只是個普通人,但在大乘看來,他也是個再來人,因為沒有認知也就沒有行為,而這不可解釋的「舍己為人」的認知,或許來自於人更深的潛意識層面的外露,也或許是佛學所認為的出生以來就本自具足的自性的顯現。而當「無我」的慈悲自性顯現之時,大乘佛學就稱他們為「菩薩」。
如上,慈悲茲心亦非心,無心慈悲是真心,真心慈悲無茲心,無心權作有心心。真正的慈悲之心是忘我的,沒有任何私心雜念的。在佛家的眼中,寧可失去一切,也不能沒有慈悲。慈悲無處不在,即使是一滴水中也有大慈悲,所以這就是為什麽佛家為何把「慈悲」常掛於口的原因呀。